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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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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暖花開的五月,我終於回國,來機場接我的人是Flora。她遞給我一束百合,我一眼就認出它和歐凱文在回生醫院轉交給我的一樣,Flora說是冰迷今天早上寄到經紀公司的。花裏仍然沒有留下任何卡片,我不禁感嘆這位冰迷的神秘和神通廣大。

回國之前,我讓Flora替我租了房子。在過去的半年裏,黎華給我打過兩個電話,來探望過我一次雖然並沒有見到我,我還不至於厚顏到認為以這樣寡淡的交情我還能賴在他的家裏,何況他從一開始就明確表示,收留我是為求心安,如今我已傷愈,所謂的責任他也已卸下。

我們之間還剩下些什麽?

比起這些,我更擔憂的是我的前途。傷雖已痊愈,近十個月的空白卻是可怕的,這個世界上在十字韌帶撕裂後還能重回巔峰狀態的運動員少得可憐,我有什麽理由堅信自己一定能比其他人做得更好?假如再也沒有阿克賽爾三周跳,沒有馳騁冰場的能力……

我還剩下些什麽?

我發現自己正處於人生中最惶恐的階段,生命中的一切都搖搖欲墜。

Flora敲了敲車窗提醒我下車,我趕緊回魂和她一起搬後備箱裏的行李。直到我走進位於二十樓的房間陽臺,才猛然驚醒。

這個小區正對著黎華所住的小區!

“這套公寓……”我沖向客廳裏正在替我收拾的Flora,卻又不知道要怎麽開口。

“是黎華安排的,”她抹幹凈杯子,往裏面倒滿水遞給我,“在你要我替你租房子以前,他就聯系我說,如果你有租房子的打算,他可以幫忙。”

我頗感意外,以為以Flora的性格,定會為了撇清我和他的關系而斷然拒絕。“你知道黎華就住在對面嗎?”

“知道……起初我認為不妥,但的確沒有比這裏更理想的地方了,離冰場近,私密性又強,周圍住的大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環境也足夠好。”

她坐在嶄新的布藝沙發上,平心靜氣地說著這些,我隱約覺得,她有更重要的話想要對我說。

“還有……這件事我覺得在見到你之後當面對你說比較好,”她停頓了很久,久到我快要不能呼吸,她才終於擡起眼睛,滿臉歉意地啟齒,“你在美國期間,公司安排我帶溫寧珊,就是最近勢頭很不錯的冰舞新秀。起初只是過渡,但她這個賽季的表現意外地搶眼,公司決定讓我繼續帶她。你跟公司的合約就快到期了,你去續約的時候,公司會為你安排新的經紀人。”

我沈默了很久都緩不過勁,仿佛身體裏最牢固的一根骨頭被抽走,其他的也都散得七零八落。

在我國常年處於劣勢地位的冰舞項目中嶄露頭角的新人和一個被嚴重傷病困擾遠離賽場十個月的選手中,顯然前者的發展前景要樂觀得多。對經紀公司來說,跟市場價值想比,攜手多年風雨同路的革命感情根本微不足道。

“若綺……我很難過,我知道你也很難過。我竭力爭取過,我帶了你那麽多年,恨不得一直帶著你到退役……但是……對不起,在你那麽艱難的時候,我卻……”

Flora紅了眼,我趕在她的眼淚匯聚到眼眶之前,扯著笑安慰她:“我明白,也尊重公司的決定。Flora姐,雖然我總是給你惹麻煩,但是我真的很感謝你這些年為我做的一切,沒有你就不會有今天的我。不用擔心,我經歷過低谷,知道該怎樣爬起來。”

是的,我當然非常難過,難過得想哭,可是我不能用眼淚增加她的罪惡感。她就像是我的親人,但她不能遙遙無期地陪我耗下去。

前路漫漫,我只能獨自面對。

Flora幫我收拾完屋子就離開了。我一個人置身於陌生的毫無煙火氣息的房子裏,感到前所未有的寂寞。

我什麽也不想幹,走到陽臺上,天有點陰沈,灰蒙蒙的一片,風很大,吹得我睜不開眼睛。這樣也好,睜不開眼睛,就不會有眼淚掉下來。

我一直站在那裏,看黑夜悄無聲息地降臨,看對面的大樓裏亮起一盞又一盞燈。我天馬行空地想,黎華會不會也在其中的一扇窗戶裏,會不會正遠遠地看著我?

上次去他家的時候我心不在焉,離開的時候又渾渾噩噩,根本不記得他到底住在對面那堆大樓裏的哪一棟。

我拿起手機毫不猶豫地撥了黎華的號碼。

這是最後一次。如果他不接,或者還是那不鹹不淡的三言兩語,我就把他從通訊錄、從我的生命裏刪除,我不能永遠被他的若即若離折磨著,不能永遠在心底存有一絲渺茫的幻想和期待。

即使下定了決心,心還是隨著一聲又一聲的撥號音吊到了嗓子眼。

而黎華在我的心即將摔碎的時候接起了電話。

“黎華,我回來了。”撲通,撲通,撲通……胸腔裏的轟鳴蓋過了我說話的聲音。

“我知道,”他的語氣很淡,但是他說,“等我,我來接你。”

“我在……”

“我知道。”

我下了樓在門口等,二十分鐘後,銀色的保時捷駛入視線,我拉開副駕駛座的門,見到了那個半年未見的男人,他還是一成不變的淡然神情,眼裏看不出什麽情緒,可是我空蕩蕩的胸口卻不知被什麽東西填滿了。

我坐上他的車,我們一句話也沒有說,沒有客套也沒有噓寒問暖,他打著方向盤拐了個彎就駛進了他的小區。

我再一次跟著他上了三十二樓,各種思緒隨著電梯上升不斷地從記憶深處冒出來。

“沒吃晚飯吧,”他終於開口,“我去廚房做點東西,你先坐一下。”

他還是對我的一切了如指掌,只是我不想再一個人坐在空無一人的客廳裏,所以跟著他走到廚房,看著他在那裏手腳麻利地忙碌著。

竈臺上有一個湯鍋,他打開煤氣加熱,不多久,就有香味飄出來,彌漫了廚房。

“黎華。”

“嗯?”他應著聲,卻沒回頭,專心地把番茄切成塊。

“我想聽你唱歌。”

他的動作停頓了一下,然後繼續切番茄,同時輕輕哼起一支動人的情歌。

“如果要說何謂愛情,

定是跟你動蕩時閑話著世情。

和你走過無盡旅程,

就是到天昏發白亦愛得年輕。

只需要當天邊海角競賽追逐時,

可跟你安躺於家裏便覺最寫意。

……”

我很想上前擁抱他,用他的肩膀抵擋內心洶湧的委屈和不安,但我什麽也沒有做,只是站在原地,任憑歌聲一點一點地瓦解自己。

番茄炒蛋、玉米雞丁、蒸魚,還有一鍋蓮藕豬腳湯。色香味俱全的三菜一湯,他連廚藝都精湛得無可挑剔,而我驚訝地意識到,之前他送到醫院來的所有菜,都是親手做的。

“放了糖?”我嚼著雞蛋嘀咕道。

“不喜歡?”他挑著眉問,一副你開什麽玩笑竟然質疑我的廚藝的表情。

我搖頭:“很好吃。”林立翔不喜歡吃放糖的番茄炒蛋,所以我幾乎已經忘了自己喜歡吃放糖的。

“那就多吃點,”他沒有看著我,卻一字一字都說在我的心上,“你瘦了不少。”

整整半年的食不知味後,我終於吃到了一頓可口的中餐,於是不客氣地把所有盆子掃了個底朝天。

我們並肩站在陽臺上,天色很沈,無星無月。

“剛剛那首歌叫什麽?”

“《天變地變情不變》,新專輯的主打歌。”

“真好聽。”

“Flora的事她已經告訴你了吧?”他問我。

我點點頭,一點都不詫異他會知道。“合同還有不到半年就到期了,經紀公司想讓我去續約,給我安排新的經紀人,不過我暫時不打算續約了,誰知道接下來自己會是個什麽狀況呢,我不想在前途未蔔的時候再拖別人下水。”

“你一個人能處理好?”

“大概吧……暫時也不能參加比賽和表演,手頭的三份代言應該還能應付。”

他很久沒出聲,我轉過臉,才發現他目不轉睛地註視著我。

“怎麽了?”我竭力壓抑著內心的悸動。

“我以為你會哭。”

“你在諷刺我嗎?”我想到之前每一次在他面前潰不成軍的自己,羞愧難當。

“沒有,”他的表情認真得讓我無法懷疑,“只是覺得這樣艱難的情況下,很難想象你有多難過。”

只這樣的一句話,酸澀的情緒便幾乎決堤,我咬緊牙關,生生將它逼退。

很長時間都沒有人再說話,寂靜的夜晚有點涼。

“我很樂意借肩膀給你,如果你需要的話。”他的聲音在微涼的夜裏分外溫柔。

“如果哭真的有用的話,我現在的確想大哭一場。”我嘆了口氣,“以前每次哭得稀裏嘩啦,都會安慰自己說,將來會感謝這個哭著向前走的自己。那時候多好,以為只要足夠努力,連天上的星星都能伸手夠到。”

我向著天空伸出手,風無聲地從指縫間穿行而過,空寂的天幕裏,一顆星星也沒有。

然後這只手被另一只手收進了掌心。我一個激靈,怔怔地望著那雙炯炯的眼眸。誰說今晚沒有星星,其實身邊就有星光閃耀。

“記不記得你第一次擅自跑到別墅二樓時,我在那裏對你說過的話?”

“什麽?”我一片空白,無法思考。

可是他什麽也不說,什麽也不做,只是這樣一動不動地凝視著我,灼灼目光如天羅地網,讓我無處可逃。

心跳劇烈到自己都無法忍受,我試圖避開他的眼睛,他卻用另一只手捏住了我的下巴,我無法動彈,只能緊張而無措地看著他的臉在我的視線裏一點一點地放大,直到幾乎觸碰到我的臉。

“方若綺,我比我以為的還要喜歡你。”他一字不差地重覆當日的話,那時他的語氣是自嘲,現在卻如此深情。

我當然記得。只是在他再次親口說出來之前,我一直以為那是自己的幻覺。

而其實,我也抱著與他同樣的心情。

我比自己以為的還要喜歡他。

“你說過……”我艱難地開口,每說一個字,下巴都能清晰地感受到來自他手指的溫度,“你覺得自己對我的受傷有責任……”

“沒錯,但這與我喜歡你並沒有沖突。”

“可是……你一會兒對我無微不至,一會兒又忽然消失得無影無蹤,和你在一起,我就好像置身雲端,以為自己看到了最美的風景,但又怕下一秒會摔得粉身碎骨……”

我沒來得及說完,就被拉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就算摔下來,我也一定會接住你,我不會再讓你受傷的。”

我閉上眼睛,沈淪於他的氣息,堅實的懷抱仿佛能抵住所有風寒。

當黑暗降臨在我身上,還有一個人願意用他的光芒來照亮我,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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